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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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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緣福看起來就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,他個子不算矮,大概一米七多,人很瘦,瘦得顴骨高高凸起,加之他蠟黃的皮膚,浮腫的眼睛,一望過去就有一種貧苦撲面而來。

上午太陽大,許晉本質上不是小孩,玩心不重,也懶得出去晃,就搬了張椅子在走廊底下呆著,正好見到梁緣福找上門來。

郭英珍一見到梁緣福便趕緊招呼,梁緣福的母親趙藏香剛剛去世,郭英珍想寒暄也不知道該寒暄些什麽,一時表情有些訕訕的,梁國濤在房間裏聽到動靜,忙出來跟他打招呼,“緣福你來了?我這剛想過你那邊看看,你等我一下。”

梁緣福也不走近郭英珍他們,仿佛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會傳染給別人一樣,梁緣福表現得相當的拘謹,他動了動嘴,愁苦地說道:“麻煩國濤哥,我媽去了,需要人搭把手。”

“鄉裏鄉親的,說這些話幹什麽?”梁國濤止住他的話頭,在房間裏穿了雙爛膠鞋就走出來了,與此同時,他還提了一個小布袋出來,不由分說地把它塞給梁緣福,“拿著,帶回去給孩子吃。”

梁緣福打開袋子看了一眼,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,眼圈倏然有些紅,梁國濤見他這樣不自在地撓撓頭,“你別嫌少。”

梁緣福吸了吸鼻子,擺擺手,“哪裏,謝謝國濤哥……”說到最後,梁緣福有些哽咽。

梁國濤拍拍他的肩膀,跟他一起出去了。

郭英珍看著他們的背影跟著嘆了口氣,黑黃瘦削的臉上有些不忍之色,許晉看著她的臉,心裏也不好受,這個世界的人們過得太窮了。

郭英珍收拾好東西又準備出發幹活,這時金秀背著一捆柴回來了,她把東西放到竈房後跟郭英珍說她要去梁緣福家幫忙,畢竟做喪事需要大量的人手,她這個當嬸嬸的不去搭把手也說不過去。

婆婆要去哪裏郭英珍當然不會有意見,她點點頭表示知道後就去上工,家裏的活總要有人幹,大石也已經去地裏幹活了,她得去照應著點。

眼見金秀也要出發,許晉忙站起來,跑到金秀旁邊昂起頭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她,表示想跟她一起去。現在二妹去了河邊洗全家人的衣服,小寶也跑出去了瘋玩,家裏就剩許晉一個小孩,金秀雖然不見得多待見他,但也不介意帶一個小孩,起碼帶著他過去中午還可以省一餐飯。

“去到你緣福叔家要聽話,別亂跑聽見了沒?”金秀叮囑。

許晉點頭,有些不確定地問道:“奶奶,是不是到緣福叔叔家之後就不可以說話了?”辦喪事有不少東西需要忌諱的,許晉也不清楚這裏有什麽風俗,忙提前問清楚。

金秀聽了許晉的話心中覺得頗為奇怪,誰告訴這孩子不可以說話的?她隨口答道:“你怎麽會有這想法?沒那回事,你到你緣福叔家之後只要不到處走就行了,其它的規矩沒那麽多。”

“哦,好。”許晉點點頭,又問道:“小寶哥哥他們也來嗎?”

“來,下午你表姨下了工就帶他們來,大家一起在你緣福叔家吃飯。”金秀答道,許晉還想再說些什麽,奈何實在找不到什麽話題,他對這個世界也不算了解,只能無奈地暫時閉嘴了。

都是一個生活區的,兩戶人家住得並不遠,走了十多分鐘路他們就到梁緣福家。

生活區的房子都是統一建造的,要是房子沒有加蓋或者推到重建的話,房子的樣式都差不多,梁緣福家的房子和郭英珍家的房子也相似,就是少了幾間而已,可許晉看這類似的紅磚大房,楞是從裏面看出幾分蕭條出來,尤其是房子內還有人在哭,也有人吵吵嚷嚷地在討論些什麽事情,在明晃晃的大太陽底下更顯得這房子衰敗。

察覺到許晉的腳步停了一下,金秀以為他在害怕,忙拉住他安撫道:“別怕,個人都在,我們先進去。”說著便拉許晉進去了。

梁緣福家裏果然有一堆人,七嘴八舌地正在討論趙藏香的葬禮,包括宴席和修墓兩部分內容,大家一見金秀來了,三下兩下的就把她也拖入了討論當中。

梁緣福和梁國濤算是堂兄弟,不過只是遠親,梁緣福和梁國濤的爺爺就已經是堂兄弟,關系雖然還行,但也並沒有親近到哪裏去。事實上在仁原生活區當中,梁姓是大姓,一千多戶人家,四百多戶姓梁的,大家都沾著親,關系還算不錯,平時也團結,要不然就憑梁緣福家這窮得叮當響的樣子,要請到這麽多人還真不容易。

許晉一個偽小孩,頂著一個小孩的殼,坐在角落裏也不嫌無聊,他正伸長耳朵仔細聽客廳內眾人說的話,也正好趁這個機會多了解這裏一點,以後行事也方便。小禾一直呆在許晉旁邊哪裏都去不了,幸好他也是個靜得下來的,就蹲在許晉旁邊,半點都沒打擾到許晉。

亡者就擺在她原來住的房間裏,還沒有動過,她是今天淩晨過世的,所以大家加緊討論到底要怎麽安葬她,要不然這裏沒有冰櫃,怕放久了有異味。

許晉在旁邊聽了許久這才知道現在居然又流行土葬了,因為一個個生活區離得遠,火葬場設立得不方便,再者這個時代人口相對較少,科技的退步導致被解放出來的剩餘勞動力也少,火葬場就算設了也不可能常年招員工,所以幹脆沒設立。

不進行統一火葬,個人要進行火葬就比較困難,畢竟現在大家都回到了靠柴火作為燃料的時代,鑒於生態的原因,每個家庭能用的柴火就那麽多,政|府還組織大家每年春天上山種樹以維持生態平衡,而要火葬需要大量的柴火,溫度也不怎麽容易達到,費時費力,索性大家回過土葬,反正在漢族人心中,土葬一直是最合適的喪葬方式。

土葬這點是毫無問題,現在要商量的也就是葬哪裏,棺材還沒有備好,去哪裏買一副,外加到時候擡棺的有哪些人,走哪條路等等,都是一些零碎卻必須提前商量好的問題。

其餘的還有宴請事宜,老人家辛苦一輩子,身後事總要風風光光,爆竹鑼鼓哭喪席面等等,也是要提前決定的問題。

許晉作為一個寫手,向來喜歡收集資料,他本身又對民俗這些東西十分感興趣,所以聽起來也津津有味並不覺得枯燥。聽到說要宴請賓客準備喪儀時,許晉臉上浮現出一抹同情的神色,他看梁緣福家稱得上家徒四壁,連像樣的家具都沒幾件,估計要辦這場葬禮也頗為困難。

這家的孩子也可憐,許晉在外面聽見有人哭就是這家孩子在哭,梁緣福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,大女兒梁虹今年十一歲,二女兒梁碧今年九歲,小兒子梁青今年才五歲半,都是小孩兒,他們的母親早在生梁青的時候就因為難產加產後恢覆得不好,沒幾個月便病故,丟下幾個兒女撒手人寰。

梁緣福家人丁不興,他父親就生了他這一個兒子,也早早去世了,現在梁緣福的母親也亡故,家裏就剩下梁緣福和三個幼小的兒女,連個女性長輩都沒有,估計他們以後的日子也會十分艱難。許晉在心底裏唏噓一陣,看來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過。

人多事雜,到處一片亂哄哄,也沒誰管的上許晉,許晉自己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,自然不會有留在這裏看熱鬧的心思,中午的席面吃完之後,許晉順勢跟著人群一起離開了,他吃飽了,總還要給小禾找點吃的,再說,喪葬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,許晉也不想留在現場。

大家都是幹慣了活的人,動作很快,下午金秀回來的時候梁緣福一家的事情已經處理得七七八八,梁緣福的母親已經下葬,喪禮就算差不多,畢竟夏天正是農忙的季節,大多數人都沒空抽太多時間過來處理梁緣福家的事情,以梁緣福家的經濟狀況,也沒辦法大辦這喪事,只好一切從簡。

許晉縮在角落裏聽金秀說起梁緣福一家的事情,說多虧大家出的份子錢梁緣福才能勉強把葬禮搞好,要不然,他媽這事還真不好收場。

“他也可憐,留下三個孩子,還不知道以後要怎麽過。”郭英珍跟著嘆了口氣。

金秀也嘆,“誰說不是,好在阿虹已經找好人家了,明年就過門,他家收幾個聘禮錢,緣福本來就勤奮,少一張嘴日子也就能勉強過下去了,唉,在過幾年,等阿碧也嫁了,阿青長大,日子就好過了。”

郭英珍一驚,“阿虹不是才十一歲嗎?那麽早就能嫁人?”

法律規定當代男女的法定結婚年齡是十六歲,有些窮苦一點的生活區可能會早一點嫁娶,可再早也要十四五歲才能談,梁虹就算明年嫁人也不過是十二歲,年紀還是太小了。

“誰說不是?”金秀搖搖頭,“這不是沒辦法嘛,男方家說了,阿虹先過門,等她十五以後再圓房,生了兒子後擺酒,那戶人家還算殷實,人也知根知底,不會虧待她,再怎麽著也比吃不上飯強。唉,要不是家裏太窮,緣福他媽也不至於去吃野外的東西,那麽年輕就得病走了,真是造孽啊。”

家裏孩子多,趙藏香什麽都緊著孩子吃,實在餓狠了也會去外面扯點野菜撈點魚蝦吃,她心中存著僥幸心理,沒想到最終還是死在這上面。

郭英珍嘆了口氣,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,沈默一會兒,她再次嚴肅地叮囑家裏的幾個孩子,一定不能吃野外的東西,餓死也不能吃,要是吃了,那可是會穿腸爛肚長肉瘤的。

許晉在一旁聽著她們聊天,忍不住暗暗咋舌,現在可是二零七六年而不是一九零六年,居然還有十二歲就嫁人這回事,許晉想起自己生活的那個年代,覺得中國搞了十幾年素質教育,現在又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了。

這讓許晉的心情十分低落,他一方面同情梁虹姐妹,另一方面卻是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真的來到了一個異時空,成為孤魂一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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